人群因此沸腾，气吞虹霓。
可陆羽却不敢掉以轻心。
此刻的浓雾里此刻安静地过了头，除却先前冲杀而出的寥寥几名鲛人之外，那厚重如血墨的雾气之中，正静静地酝酿着危险与不安。
陆羽在战吼声中仔细聆听着。
那些躲藏在雾沼之中的鲛人经过了方才的埋伏教训，看似被打乱了阵脚，实则正在重新部署方阵，小心提防弓手的再次袭击。
可唯有陆羽能够清晰的听到里面传来的愈发整齐的脚步声。
若说方才的奔袭声响还是兽群杂乱无章地奔腾，那现在的浓雾里，便是数百鲛人化作了一个整体，如同擎天的巨人，每踏出一步，皆引得陆羽心弦震颤，心惊不已。
浓雾之中粗重的哼哧鼻息越发的沉重，渐渐迫近迷雾的边缘。
陆羽眼神一凝，不顾身旁还在振臂高呼的其余数人，嘴里低喝道。
“戒备！”
随着陆羽的一声喝令，那浓雾像是珠帘幔帐一样，被一双大手缓缓从内撕扯开来，随着烟雾帷幕揭开，露出了潜藏其后的险峻峥嵘。
鲛人从雾中列阵而出，气势鼎盛，定睛一看，皆是身强力壮，赤着上身，手握金戈的精兵悍将，那无声行来的威势，普一亮相就力压陆羽这方。
幸好先前因为赵廷的帮助，己方虽然多有不如，却依旧毫不畏惧，紧盯着跃雾而出，数量越发多起来的鲛人依旧战意磅礴，毫不退让。
风萧萧响，将双方对峙的紧张气氛烘托得更加凌冽。
所有人都知道，血战在即，一触即发。
陆羽紧张得不敢眨一下眼，生怕有一瞬差池。
那些鲛人走出浓雾也未轻举妄动，轻易进攻，而是在雾气前列阵而待，似乎正在戒备和等待着什么。
罗子鸣手心直冒汗，他蹙眉凝视许久，疑惑道。
“这些鲛人怎么回事？往常他们作战从不列阵，全凭体格与凶悍远胜我们横冲直撞，见人就上，没有丝毫章法，这次怎么突然变了？”
陆羽顿了一下，他从未与鲛人接战过，并不了解罗子鸣对鲛人的刻板印象，但却隐隐猜到了其中关键。
“有人在指挥他们。你听，雾里是不是隐约有螺号声？”
罗子鸣侧耳倾听，果不其然听到了一声声此起彼伏，如同海浪拍岸的海螺声响。
“怎么回事，以往鲛人攻城也会有人吹这东西，但是这次听起来似乎和往常并不太一样。”
那螺号声连绵不绝，如同夜里侵蚀沙滩的潮汐，一层叠着一层席卷蔓延，却不激扬昂然，那些鲛人列阵的动作伴随着螺号声的旋律而行，竟然整齐无比，让与鲛人交战多年的众人瞠目结舌。
陆羽深知，鲛人之悍是因为他们远超人族的身体素质和体能，寻常人族士兵往往需要以三敌一，组成合击战阵才可勉强牵制一名鲛人，那还是因为鲛人行事莽撞，不善合作才能勉力如此。
若是这些鲛人此刻有人在其后指挥，只怕局势会变得更加凶险异常。
陆羽咬牙。
“不管他们是不是真的有人在指挥，我们静观其变，相信自己的布置。”
话虽如此，可究竟先前布置下去的东西是否能成事，陆羽此刻也有些担心。
须知人族修炼四大途径并非人族独有，与人族将其发扬光大恰好相反的是，所谓的武，谋，器，术四门，其实全部由人族先贤取自异族五虫。再将其中因为异族血脉和先天条件而无法达成的部分剥离去除，渐渐才形成了如今的四门途径。
也就是说，即便陆羽谋者风水布置再如何精妙，可若鲛人之中真有人能够看破其中关键奥妙，那么即便陆羽抢在其破阵之前强行发动，威势和效果也会减少大半。
这也是为何谋家风水阵法有一伏千军，困死百人之能，可人族历史上有名的将领里，却鲜少有谋家出身者，反而是武者居多。
可即便如今陆羽冷汗津津，却也不能退缩。
他站在人群最前，相隔不过百米，聚精会神地注视着鲛人动静。
螺号声越来越响亮，那汪洋大海般空旷苍凉的声响越来越急促。
伴随着号声起伏，一个巨大的身影从浓雾之中缓缓踏出。
那是一头陆羽从未见过的巨兽，足有五六人之高，四足着地，前足如鱼鹰面覆长羽，后爪如狼身披绒毛，一张倒长在腹部的鳍帆从那巨兽裂开的大喙下方蔓延至腹下，头顶一对雄鹿的茸角粗大无比，高耸天际。
那巨兽弓着背脊，闲庭信步般从雾中走出，还残留着碎肉，满是猩红血迹的喙里哼哧几声如同婴儿啼哭的声响，喙鼻里便又喷出了一道浓烟，渐渐汇聚在雾边，让那许久未曾蔓延靠近的浓雾又厚重了几分。
陆羽注意到，那怪物的背上正坐着一名披着白袍，遮挡住面容的高大人影，正在吹响手里的螺号。
这显然就是使得残暴无端的鲛人变得令行禁止的发号施令之人。
“该死，是纂（zuǎn）雕！这东西怎么会被鲛人带出来！”
府军头领看着那只巨兽，忍不住低声咒骂起来。
（其兽又名蛊雕，出自《山海经·南山经》，文中所述：“水有兽焉，名曰蛊雕，其状如雕而有角，其音如婴儿之音，是食人。”另有《事物绀珠》记载：“蛊雕如豹，鸟喙一角，音如婴儿。”和《图赞》中记载：“纂雕有角，声若儿号。”）
陆羽不明白那是什么怪物。
可生在澜城，在海边长大的人却明白这是什么怪物，方才的豪气干云早已去而不返，见其兽出现，纷纷心生畏惧，脚步开始向后退缩。
陆羽见状，不由大声骂道。
“慌什么！亏你们还自夸曾经是军中悍卒，岂有未战先怯的道理！”
身后有人小声反驳道。
“那是纂雕啊，鲛人王族的坐骑，那纂雕背上的一定是鲛人可汗折魁！我们打不过他们的！”
陆羽闻声气急，他不知道折魁是谁，也从未领兵打过战，但此刻他知道，自己决不能容忍有人说出这般胆怯懦弱的话来扰乱军心。
他心中发了狠，回身便是一枪将那已经被吓得两腿肚子都在打颤的懦夫贯了个洞穿。
陆羽出手让所有人始料未及，那人瞪大了双眼，一副不可置信的模样看着自己被长枪刺穿的喉咙，嘴里发出呲呲的抽气声，任由陆羽抽枪而出，便如同烂泥一般瘫倒在地。
陆羽一甩长枪上的血迹，枪尖下的白羽毛缨被人血染成了一簇火苗。
他厉声喝道。
“阵前怯战，死不足惜！让我看看还有谁怕了？站出来，不用鲛人杀你们，我先送你们去死，待会儿若真不敌，我们自会去找你们团聚！但若我们得以逃出生天，那你们这些胆小鬼就在死后后悔自己的懦弱和恐惧！”
没有人敢出言说话，相比起鲛人那里越发激昂澎湃的海浪螺号声，人族这边所有人注视着陆羽，唯有沉默与肃杀的风不知疲倦地鼓动着。
陆羽深吸了一口气。
“在你们退缩前，想想自己刚刚的豪言壮语，想想身后正在为我们开辟生路的百姓，想想守在城东至今无一人返还的背水军将士！你们他娘的现在要跑，能跑到哪里去？只要南城门被张宪那个狗日的炸塌的碎石堆没有清理干净，谁他娘的都走不了！”
依旧无人说话。
“现在，鲛人就在你们面前，我最后一次给你们选择的机会，是浴血奋战后，死在这里，为自己挣一线生机，就算是死也要让这些杂碎记住自己？还是屈辱的逃跑，躲在现在已经被烧成火海的澜城里，等待随时随地被鲛人找到，屈辱的成为他们的食物！？”
“战，或逃！？”
有人喊了起来。
“战！宁愿死后被做成骨笛，也不要提心吊胆地等死！”
随着声音渐重，陆羽回首看向鲛人的列阵。
那名端坐在纂雕背上的披着白衣的遮面之人似乎笑了起来，嘴里的螺号声越发响亮。
如同穿云击石的惊涛骇浪一般，掀作巨幕浪墙，直扑而来！
战斗，开始！